牧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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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向/架空世界)【巨塔】鬼车

快入冬了,天黑得越来越早。

方书剑坐在床上,对着一面墙。距离地面两米多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方形窗户,时不时有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鸽子落在窗框上,羽毛滚着金边,用豆子大小的黑眼睛向里看,小脑袋随之一下一下往前探,咕咕叫着,然后振翅飞走。

方书剑抱着自己的枕头,仰头看着外面,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蔡程昱坐在收拾好的箱子上面,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很自责,也有些惶恐。

 

蔡程昱的成长环境是很奇妙的。作为人皇最小的儿子,本应被全部的人宠爱娇惯着,但事实并非如此。

父亲蔡平政在尚未继位之时就已经建立了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嫡系军队,就是后来的蕲州军,又一手包揽央都墨炎铁骑和御前玄甲卫的兵权,架空了当时的统帅,甚至直接负责人皇的安全。除虎贲军外,央都大大小小的部队,明里权属各方,实则归他一人指挥。太子兵权,空前绝后。在当时,朝臣对此颇有微词。三朝老臣宋宵曾直言上谏,述太子兵权过重,长此以往必心浮气躁,难堪大任,宜割权让兵,将实权分散于各能者,为人族培人育才。

人皇时年五十三岁,鬓角染霜,在大殿之上竟长叹一声,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起身走下大殿台阶,挽着宋宵一并坐在偏殿。

时值夏末秋初,淅淅沥沥下着秋雨,风渐转凉。

人皇阖目,旁边的侍卫慢慢给人皇盖上一层绒毯。人皇拍了拍宋宵的手背。于是就有了后来史官的一段记载。

 

“新元77年秋,堡垒诞,秋霜浓。老臣季白直言谏太子拥兵过重,上请以多能者分之,太子乃国之根本,重权之下必心浮气躁,难成大事。上乃释本,辄降扶之,共入偏殿听雨。

老臣季白不解,询上。

上阖目而言,吾儿平政,年方二十,四方兵权皆集于手,乃能;四方将领皆臣于他,乃贤;四方诸侯皆赞于他,乃德;日日请安,心系于吾,乃孝;大权于手仍谨慎持重,八方称赞仍面不改色,年少有为而不自傲,诸利于前而不自满,吾何求之有。

季白无言,遂起身跪拜。

上亦起身,免冠,唤纸笔。少倾,退位诏书即成。

一月后,太子继位,是为皇羲。”

——《新历 · 正史 · 编年(皇)》

 

在继位之后,蔡平政专注国事,由于长子蔡程渊尚年幼,便将央都三军兵权交给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陈夜南。后来,深渊星陨频出,蔡平政颇为重视,忍痛将陈夜南调离央都,统领镇南军团,但保留陈夜南在墨炎铁骑和玄甲卫之中的兵权,紧急时可以绕开现任墨炎铁骑总领主边铸久和玄甲卫千卫长连檄调用军队。而蕲州军的兵权则交还梁氏,由次子梁荀出任蕲州军总帅。

由此,蔡平政至今仍然一身军旅作风,绝不娇惯儿女,该历练的,一样都不能少。除了次子蔡程霄因生来体弱,不能做太过猛烈的体力活动外,蔡程渊和蔡程昱从小就被父亲严格要求,被训到抹眼泪是常有的事。若是偷了懒被发现,蔡平政打起孩子来比谁都狠,有时候陈夜南在旁边也看得心惊肉跳,劝人皇快快停手。

或许是太过铁血,蔡平政大部分情况下只关心孩子本身的能力,不甚关心心理成长。由此,蔡程昱不太擅长表达情感,也不善言谈。大哥蔡程渊因为小时候父亲还刚刚继位,忙于政务,管束不如现在严格,便经常会逮到空子和陪读的陈天朗溜出去玩,在外边交了很多朋友,领镇北军团之后更是和部下关系好得像拜了把子的兄弟,聊得风生水起。二哥蔡程霄不需要接受父亲严酷的身体训练,有大把的时间读书,和身边的贴身伴读,时常因头脑聪慧而参与政务会议。

三兄弟里面,蔡程昱就是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一个。

人皇从未对这个小儿子抱有什么期待。

直到蔡程昱觉醒成为一名哨兵。

 

蔡程昱不知道如何去靠言语劝解别人,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做什么。似乎做什么都是不对,但什么都不做更是不对。他愧疚于没有在方书剑崩溃失控的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他,而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如果贾凡没有听到消息冲过来的话,简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从心底里把方书剑视为好友,他为自己的不作为感到羞愧,心里仿佛有炽热的火炭烧灼一般痛苦异常,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担心自己不会说话,措辞粗糙反而会让方书剑更加伤心。

抛开过往,抛开身份,抛开年龄,蔡程昱其实是个内心细腻又明白事理的孩子,他清楚该做什么,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十五岁少年的身体在微凉的晨风中有些微微的颤抖,外面天亮了,快入秋的气流挟裹着几片落叶,从窗户飘了进来。白色的帘子微微动着,方书剑隔着帘子的身影似乎就也被风吹着动了动。

蔡程昱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他有点冷,想着要不要去给方书剑把外套披上。今天是他们出发的日子,行李几天前就收拾好了,方书剑比他还要兴奋,念叨着带自己的前辈看起来高大有很靠谱,不苟言笑的,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方书剑一直对自己精神体不太满意,蔡程昱是知道的。

他瞟了一眼架子上的两件外套,纯黑色,有暗纹,袖口滚着银边。巨塔第二军皆为银边黑袍,第一军是金边白袍。蔡程昱喜欢这件外套,利落的剪裁让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一点点父亲的影子。

蔡程昱打了个哆嗦。

 

门突然被推开,最近没有被很好润滑的门轴摩擦着发出金属尖叫。蔡程昱只嗅到了一股森林树木一般的味道,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面前快步走过,架子上的外套便少了一件。

“方,”他轻轻把外套披在方书剑身上,“我来送你。”

蔡程昱没有抬头,凭声音他也能认出是贾凡。近几天窗户上落的鸽子越来越频繁,他能认出来那是专门传信的鸽子,贾凡应该是私下令那些鸽子在出入的路上在他们这里停一会。

要开战了,各方消息都很多吧……

蔡程昱用下巴戳了戳手里的枕头,闭上眼睛。心里有些松了口气。既然贾凡已经来了,自己就不必承担劝解方书剑的责任了吧……但是这样是不是太不近人情……蔡程昱犹豫着,一边在床上蜷缩起来,一边继续为下一个阶段自己是否要去劝解而陷入深深的纠结。去深渊是一段长途跋涉,虽然全体搭乘琉车也要一周左右才能到达。但如果是搭乘空中堡垒,那就要快很多了。

蔡程昱胡思乱想着,在下一股寒风里打了个喷嚏。

贾凡回头看了看他:“蔡,去把外套穿上。”

贾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宽厚,语调寻常。蔡程昱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他不敢抬眼,他怕贾凡也正在看他。那会是什么眼神呢。

是责备吗?是嫌弃吗?是失望么?是愤怒吗?

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呢。

蔡程昱爬下床,穿上靴子,慢慢走到架子旁边,蹑手蹑脚地摘下外套,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实在太冷了,在穿上外套的一刹那不由得因为温暖而抬头舒了口气,然后因为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如此不合时宜的声音而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房间另一头。

贾凡没在看他。

贾凡安静地抱着方书剑,背对着他,悄悄地在说着一些什么。蔡程昱能透过贾凡的手臂看到方书剑耸动的肩膀,颤抖的发梢,还有贾凡侧脸上无奈而悲伤的笑容。

蔡程昱垂下眼睛,慢慢走回了自己的箱子旁边,他看着外面一小捧的天空,蔚蓝而清澈。

 

 

“你真的不去看看?”阿云嘎一边吹着杯子里茶水氤氲的雾气,一边看着靠在扶手椅里的老搭档,“那是你负责的孩子,就不关心一下吗。”

“没必要。”郑云龙舒服地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在椅子里挪了挪位置。他有点怕冷,身上盖着自己的外套,和阿云嘎的外套。两件银边的外套叠在一起,才稍微有了些厚度。袍子上的银边都快磨没了,料子也有些发皱。

“我们是哪年入塔的来着……”阿云嘎皱了皱眉毛,“新元93年吧……我还记得入学的时候有空中堡垒飞过去试驾……”他喝了口热茶,笑了笑:“那会我们看见了,还惊得跟什么似的。”

“新元93……”郑云龙懒洋洋地回着话,“那是【朱雀】和【归墟】例行试驾,还有,只有你惊得跟什么似的,别带上我。”

“好,我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总行了吧。”阿云嘎也不生气,喝光了茶水,走到桌子前面给自己续了一杯,“那会老简也惊得说不出话,就是人家本来就话少,你看不出来而已。”他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梗子:“他可是央都来的,这你没法挑。”

“他就是个少爷,他能懂啥。”郑云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阿云嘎笑了笑,没再说话。

 

距离他们从巨塔毕业已经十二年了,当初的恩师已经书塔的塔主,当初的同辈也已经是第七席手下的得力干将,他们也成为了能回来带新生的靠谱的前辈。

他看了看缩在椅子里的郑云龙,想,也不一定哪方面都靠谱。

 

他和郑云龙是难得的双哨兵组合。虽然因为向导十分短缺,很多二人组都是两个哨兵彼此搭配,但是从整体效果来说还是无法发挥出最强的实力,向导所赋予哨兵的不仅仅是更精准的感知、更强大的力量,还有更快的恢复速度和更集中的注意力。而他们彼此的搭配竟然如同两个契合的拼图块一般,攻击速度和节奏都十分完美。

独狼和银狮犹如一股纠缠的雷暴驰骋在平原上。他们将身后托付给彼此,以百分百的信任互相依靠。

他们站在一起,背对背,长剑嗡鸣,银枪曜日,犹如天神。

 

郑云龙两条长腿肆无忌惮地伸了出去,他歪靠在扶手椅的椅背上,呼吸均匀。

阿云嘎叹了口气,从壁橱里翻出来毛毯,给自己的搭档又盖了一层。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独狼和银狮。

 

阿狮兰·阿云嘎成长于人族的北方领地。也就是澜沧江以北的那块陆地。

他出生的时候,是新元85年。那时候距离北方领地归顺央都已经过去二百五十多年了。

北方领地有三大区,峰阳、铳燕和鬼巍。在新元前,阿狮兰族拥峰阳骑,辖整片峰阳,左丘拥白袍卫、宗政拥雁荡军,共辖铳燕,而南宫拥河谷军、百里拥风乘军、空桐拥万林军,共辖鬼巍。而北方驱逐战之后,六大氏族仅剩四支。宗政一支在北方领地称王,拥雁荡军、万林军,辖北方领地腹地之城,铳燕;阿狮兰拥峰阳骑、风乘军,辖峰阳,左丘拥白袍卫,辖鬼巍,南宫拥河谷军、百里与空桐式微,深渊之战后不足千人,于是交出兵权,降为普通氏族。

不论是新元前,还是新元,阿狮兰能够始终独自管辖峰阳,在北方领地有着相当重的话语权。

但北方领地非常重视血统的纯正。他们崇尚强者,崇尚北方血统带来的血性和骨子里的凶悍。四大氏族里,只有宗政氏的血统最为纯正,但也最为圆滑,由此深得人皇欢心,封为宗政王族。

北方领地归顺后的两百多年,四大氏族一直在不断地和央都,以及其他领地的诸侯王族联姻,但血统却一直没有变得稀薄。这是因为所有的四大氏族都永远不会将混血的后代立为继承人。在对央都的态度上,北方领地出奇地一致。

他们是澜沧江以北的北方人,虽然归顺央都,但永远不会臣服于央都。

 

阿云嘎的父亲,是阿狮兰族长的长子,母亲则是赫赫有名的司寇南天的后代。司寇氏以忠心与铁骨而闻名,领麾羽军,辖东方二州——幽州、青州。提及司寇氏,很多人会自然地想到《旧历 · 正史 · 深渊卷》里面所记载的那一场洛水河边的人族与有翼族的领地之争。

 

“新元前22年——事情未得解决,有翼族开始有意侵入人族东方领地,欧阳氏遣洛水军迎战,局势紧张,中央守城蕲州军、驻城虎贲军、宫中朔望军、御前墨炎铁骑与黑甲卫均不动,持观望态度。”

“新元前21年——有翼族西持坛叶连城东游击毙数名平民,司寇氏震怒,次子司寇南天领麾羽军与洛水军汇合,边境爆发战争;有翼族星主金圣瑾欲借此机会扩张领地,遣南持坛叶蓁领南十九军支援西五军。领地之争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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